□ 張明亮

他長我三歲，高高的，瘦瘦的，是我哥。

每天放學(xué)，威子都讓我給他背書包。威子和我同歲，身材魁梧，班上的同學(xué)都有點怕他。

那天，我身體不舒服，感覺自己的書包都有千斤重。威子又讓我給他背書包。我說，我背不了。威子扯住我的領(lǐng)口給了我一拳，還問我，背不背？我說，不背。他又打又這樣問。我眼里噙著淚水，聲嘶力竭地嚎著，就不背。他還要打我。這時，哥趕上來。我以為來了救星。我說，哥，揍他，我不給他背書包，他就打我。哥抱住我求威子說，別打了，我給你背。威子把我哥踹了一腳說，我就讓他背。哥抱住我不放，威子的拳頭就在哥的背上亂濺。哥沒有還手，直到威子打累了打夠了走遠(yuǎn)了，哥才放開我。哥用衣袖要給我擦眼淚，我搖著頭不讓他擦。我狠勁推開他邊跑邊說，我沒有你這樣的哥。哥緊跟在后面，一句話也沒說。我不讓他跟。他停下來。我一會兒回頭看看，哥還是遠(yuǎn)遠(yuǎn)地跟著。

回家后，我在娘的懷里嚎著。娘眼淚汪汪地罵我們，一窩慫包軟蛋，兩個都打不過人家一個，丟不丟人？

那次以后，威子的書包，不是我背，就是哥背。有時威子還讓別的同學(xué)背，誰不背就打誰。他又不自己打，讓我打。我說，不敢。他說，你不打，就打你。我過去在那個同學(xué)背上捅了一下。威子說，不行，哄鬼了，使勁。我就又過去捅，那同學(xué)一躲，摔了我一個馬趴。威子要和那同學(xué)干架，哥拉住他說，不用打了，我背。威子睜圓了兩眼說，你背？你能把他們的書包全背了嗎？哥說，能。威子就讓其他人都把書包掛在我哥脖子上肩上，還說，誰不干就揍誰，其他同學(xué)有的就老老實實掛上，有的不愿意就跑開了。每天放學(xué)路上，同樣的故事不知上演了多少回。

威子不光讓我們背書包，還讓我們孝敬他。今天誰拿花生米，明天誰拿一包糖，他都好像早有安排。就是禮拜天干什么，他都有打算，這回偷杏，下回下溝耍水，都跟著季節(jié)走，流行什么玩什么。都是一般大小的孩子，狗都嫌的年齡，即使沒人慫恿，誰不想呢？所以幾乎是一呼百應(yīng)。威子不光讓我去，每回還讓我把哥叫上。哥有些猶豫，但最后還是答應(yīng)了。

一日，天地間熱得像蒸籠。威子帶領(lǐng)我們十來個浩浩蕩蕩地去大溝里耍水。大溝里能耍水的深水區(qū)只有一個。我們?nèi)r，已有西村的一幫孩子們在里邊耍，我們就在淺水區(qū)或岸邊等著。不一會兒，來了東村的一幫孩子。他們的頭兒不知和耍水的頭兒說了什么話，那些耍水的就陸陸續(xù)續(xù)爬上來穿上衣服走了。

威子說，輪上我們了，下水。大家正準(zhǔn)備脫光衣服下水。那幫孩子頭兒就沖過來說，小子，你想干啥？威子也不示弱，說，我們先來的，怎啦？那個頭兒一把揪住威子頭發(fā)就打，威子還手，人家的七八個孩兒們也上來幫忙，把威子放倒在沙石上一頓拳打腳踢，最后那頭兒踩著威子的手說，有本事叫你的人也來打。威子歪著頭不住地喊，打呀，快打呀?？墒牵覀冸m人多，沒一個敢上前，身子像被釘在原地，動彈不得。

只聽一聲“住手”。是哥，手里拿著塊石頭站在那伙孩子面前。那伙孩子松開威子，瘋野似的要撲向我哥。“別過來，放我們走”，話音剛落，哥把手里的石頭拍向自己腦門，殷紅的血很快就從他的鬢角淌下來。出人命了，不知誰喊了一聲，那伙人一哄而散。我們的人才七手八腳扶起威子，輪流背著我哥去村赤腳醫(yī)生家里包扎。這回，威子說了句人話，哥的包扎費他全出，還說，以后再也不用別人給他背書包了。

回家后，娘見哥頭上纏著紗布，問怎回事？我說，哥自個拍的。娘說，閑得沒事找死？我說，哥是替威子拍的。娘說，威子不是時常欺負(fù)你們，讓人打了不是更好？哥說，我爸什么時候能不給威子爹打工了？娘說，這和你爹打工有一毛錢的關(guān)系？哥說，我怕威子受了氣，他爹克扣我爸的工錢。

哥的這句話，讓我和娘頓時淚流滿面。